寶雞市的太白縣是陜西人夏天的一處避暑勝地。今年，我作為中鐵二十局六公司眉太公路路面項目的參建者來到了這里。此刻正值夏季，走在工地的路上，本已準(zhǔn)備好迎接熱浪的我卻被一陣涼風(fēng)刮亂了心緒，腳下延伸的鋼軌，仿佛一條無形的絲線，將我去年在寧波項目的記憶與眼前這秦嶺腹地的清涼秘境，奇妙地串聯(lián)在同一個夏天里。

在寧波的記憶里，夏天是一場盛大而鮮活的生命交響。空氣被陽光和海水浸透，飽滿得能攥出水來，帶著海洋特有的、微咸而蓬勃的氣息。海風(fēng)雖然溫?zé)幔瑓s永不停歇地涌動著，它鼓蕩著街巷里高擎的綠樹，葉片在驕陽下閃耀著油亮的光澤，仿佛每一片都在進(jìn)行著旺盛的光合作用。目之所及，是南方獨有的濃墨重彩，隨處可見的是鮮花如火焰般灼灼燃燒，梔子花層層疊疊綴滿枝頭，連墻角磚縫里的小草也綠得驚心動魄。這份濃郁的生命力，在蒸騰的熱浪中非但不曾萎靡，反而更加恣意張揚。

而此刻，在秦嶺腹地的太白縣，夏天則是一首流淌在山澗溪流中的清涼詩篇。山風(fēng)是這首詩最靈動的韻腳，它輕盈地穿梭于濃密得化不開的層層綠蔭之間，陽光被篩濾成無數(shù)跳躍的碎金，灑在工地上、新鋪的路基上。汗水剛從皮膚滲出，還未來得及匯聚，便被這無處不在的涼風(fēng)溫柔地卷走，只留下一絲倏忽即逝的涼意，仿佛被精靈調(diào)皮地吻過。推土機(jī)的轟鳴碾過碎石，揚起的塵霧剛剛升騰，就被一陣陣通透的山風(fēng)利落地梳攏、驅(qū)散。更令人愉悅的是，這風(fēng)仿佛通曉人意，總能在最燥熱的時刻，將樹影深處、溪澗源頭積蓄的涼意，源源不斷地推送至我們身邊。

寧波的工地上，鋼筋在烈日下泛著耀眼的金屬光澤，與周遭濃烈的綠意形成奇異的碰撞。汗水是這場交響樂中不可或缺的鼓點，它從額角、脖頸、脊背不斷沁出，匯成細(xì)流，浸透工裝，那是身體與這片熱烈土地最直接的對話。

走進(jìn)眉太高速的施工現(xiàn)場，正午的驕陽炙烤著混凝土，升騰起肉眼可見的熱浪。工人們蹲在巨大的橋墩陰影里，僅一米距離，陽光在滾燙的混凝土表面白得刺眼。但只需稍稍側(cè)身，便有深谷的涼氣涌來，帶著草木清冽的微苦氣息，撫慰每一名參建者汗津津的脊背。

黃昏時分，寧波的暑氣稍斂，學(xué)生們相互追逐的嬉笑聲，還有晚高峰時車輛的汽笛聲，共同交織成海濱夏夜獨有的、充滿人間煙火氣的樂章。即使在工地，聽著窗外不倦的蟬鳴，也能感受到這份屬于南方的、飽滿而濕潤的生機(jī)。

而此刻在太白的黃昏，地表的燥熱正在迅速沉降，山林積蓄的涼意，如同冰泉自地底無聲涌出，瞬間浸潤了每一寸空氣，清冽得讓人精神一振。工程部的小李獨自踏上尚未成型的碎石路基巡查，遠(yuǎn)處連綿的墨色山影在漸暗的天光中顯得格外巍峨沉靜。白晝里喧囂的機(jī)器徹底沉寂，山林重歸它深邃的懷抱。白日里被鋼鐵轟鳴掩蓋的聲音，此刻清晰地浮現(xiàn)，山澗溪流在卵石間跳躍流淌，晚風(fēng)掠過松林梢頭，發(fā)出連綿不絕的低吟，蟋蟀在角落振翅鳴唱。這些天籟交織成一首純凈的、專屬于山野的夜曲。

寧波的夏夜褪去了白晝的熾烈鋒芒，顯露出溫潤的底色，帶著被日光烘暖的海水氣息和淡淡的花香，輕輕拂過汗?jié)竦钠つw，帶走一絲疲憊。空氣依然濕潤，卻不再令人窒息，反而像一層溫柔的薄紗。城市燈火通明，大排檔的喧鬧聲、露天KTV的歌聲、納涼人群的談笑聲此起彼伏，充滿了生活的熱情與活力。結(jié)束一天辛勞，坐在小吃街的小凳上，一碗冰鎮(zhèn)的綠豆湯下肚，那股從喉嚨直抵心脾的清涼，是勞作后最熨帖的犒賞。

兩種截然不同的夏天在我的記憶中反復(fù)交織，于是，這條不斷延伸的鋼軌，在我的感知里被清晰地勾勒出兩幅同樣動人的夏日畫卷：一邊是寧波城市里生命的熱烈交響與溫潤的夜色柔情，那里有海風(fēng)、繁花、汗水與市井煙火，是滾燙大地上的蓬勃生機(jī)；另一邊則是秦嶺深處山澗的清涼詩篇與星河的靜謐饋贈，這里有松風(fēng)、溪語、寒星與沁骨涼意，是山野星河中的澄澈洗禮。

我常想，當(dāng)我們在此開山鑿路，鋪下的每一寸瀝青、架起的每一根鋼梁，不正是為了縫合這巨大的溫差？當(dāng)未來某日，車輪在眉太線平坦的路面上疾馳而過，卷起的風(fēng)里，想必也裹挾著幾分秦嶺腹地的清冽。那些穿梭其間的旅人，無論來自繁華都市還是寧靜鄉(xiāng)野，行至此間，搖下車窗，撲面而來的涼風(fēng)定會讓他們精神一振。他們或許不知，這清涼并非憑空而來，它曾浸潤過每一名參建者汗?jié)竦墓ぱb，冷卻過發(fā)燙的機(jī)器，我們在這山腹中穿針引線，縫進(jìn)去的不僅是堅硬的鋼筋水泥，更有一縷從峰頂松濤里借來的、恒久的涼意。

鋼軌兩側(cè)，暑熱與清涼在此交割。而我們這些筑路人，正是那手持焊槍與藍(lán)圖，在季節(jié)的縫隙里穿針引線的匠人。

眉太高速施工現(xiàn)場(韓一晨 攝)